吳小莉：這幾年，您來了杭州多少次?

陸川：快一百次了吧。

吳小莉：那最長的一次，您在這里待了多久?

陸川：最長待了一個半月、兩個月，才回一趟北京。這次來待得也長，本來以為中間能飛回去一趟，沒想到出來之后，就再沒回過北京了。

杭州注定會成為我生命中一個很特殊的城市，因為這三年的工作不光是做了一個開幕式，我覺得也交了一批朋友，然后重新認識了一片有這么深文化積淀的土地。我覺得這可能就是人生吧，你不知道下一站在哪，但是這一站，我覺得是值得的，真的是值得的。

《問答神州》專訪

杭州第19屆亞運會開幕式總導演

陸川

四句話 與杭州亞運會結緣

吳小莉：杭州亞運會為什么會找到您?

陸川：當時就是突然接到一個電話，是亞組委的某位官員，他們找到了我，問我要不要過來提報一下方案，我說什么方案?他說是杭州亞運會開幕式的方案。那大型活動其實我做過，比如說2007年在上海做特奧會，還有在鳥巢做《鳥巢·吸引》秀，所以我就說可以嘗試一下。

吳小莉：那是哪一年的事情?

陸川：2020年。當時我們確實有做大型活動的一個團隊，于是我們就花了一定的時間去組織，一起閉關了一段時間，做了一個方案，然后就到這來提報。提報的時候，才發現其實是有十幾支隊伍公開地在“打擂臺”，很正式，一個隊伍一個隊伍地進去，而且很多導演、制作人平常在北京都是朋友。那淘汰是蠻殘酷的，就一輪一輪的。

吳小莉：一共幾輪?

陸川：最后有三輪。

吳小莉：最后你們的方案被選上了，原因是什么?

陸川：那時候我第一個見的是陳衛強副市長，印象很深，他問我要表達什么?我說首先是立足浙江，但是表達的是中國，然后要胸懷亞洲，放眼世界，我當時大概提了四句這樣的話。因為我覺得亞運會開幕式一方面是要做給國內的觀眾看，那更重要的是要對中國有所表達。

另外，我覺得中國的文化是兩種文化，一個是黃河流域的文化，一個長江流域的文化，那么杭州實際上算是在長江的源頭，它有良渚文化。我覺得北方的文化就是金戈鐵馬，其實黃河流域的文化，通過2008年北京奧運會，已經向世界展示過了，那種力量感，那種民族的榮譽感、自豪感，那是一次非常強有力的發聲。

那么到了杭州亞運會，我們長江流域的文化有自己的一套東西。比如說杭州有一萬多座橋，我印象特別深，當時在我們的這個開幕式方案中，我就說我們要做橋。橋，它不光是名詞，它還可以是動詞。它是一種溝通連接，是一種改革開放，它代表著一種開放的心態，代表著一種跟世界接軌，跟世界對話的態度。我覺得這個態度是應該在杭州亞運會開幕式上去表現出來的。

吳小莉：杭州亞運會開幕式，您希望表達的是什么樣的長江流域的文明故事?

陸川：中國有力量，中國也有溫度。我希望通過這整臺的演出能看到中國人的笑臉，一張張真實的笑臉，而且能看到具體的中國人，一張張有溫度的臉龐，有溫度的內心，這是我特別希望通過整個演出做到的，當時我們在跟領導提報的時候，是在說這些。

另外我也希望能夠通過這個演出，讓外界感受到我們在杭州的生活。杭州是我們整個共同富裕的一個示范區，這里的生活環境，確實像那句話說的“上有天堂，下有蘇杭”。那么我希望大家能感受到，在中國有這么宜居的城市，那它之所以這么宜居，不光是祖先給的自然條件，它肯定也是管理的結果，是一種有效的、高效的、優質的、為人民去服務的一種管理的結果，希望能讓亞洲的觀眾至少看到這點，然后其實是通過一個城市能夠看到一個國家。

吳小莉：您剛才提到了笑臉，其實在北京奧運會的時候，我們已經看到張藝謀導演做了很多的笑臉。您在您的方案里，打算怎么再做笑臉?因為已經有北京奧運會的例子。

陸川：我們拍電影總會說，其實到最后拍的都是人，不能說以前拍過人，現在再拍人就沒有價值了。其實就像拍電影一樣，關鍵是一代一代的人都有被記錄的價值，這是我們的信念。所以張藝謀導演真的非常棒，他做了一個非常漂亮、非常棒的奧運會開幕式，他記錄了中國人在2008年的那種笑臉，那么在杭州亞運會，我們依然還要再去拍攝、記錄、展現中國人的笑臉，我相信時光過去了這么多年，實際上還是不一樣的。

吳小莉：現在的開幕式方案里有多少是您提出的橋的元素，多少是您提到的溫度，有沒有笑臉?

陸川：笑臉有，我們會在某一個章節，非常燦爛地讓它綻放，然后關于杭州的古風古韻也都保留了下來，橋的元素也有，但是肯定會有變化。

用簡約節制的色彩 傳遞中國人的人生哲學

吳小莉：有的時候舍去可能比添加更復雜、更難。

陸川：是的，其實做選擇很難，因為可以表達的元素太多了，比如說在開幕式影片中，就要面臨到底要表現什么的問題。杭州的美景太多了，自然美景、人文美景、古建筑，然后現代的建筑也特別多，要列出來的話是個長長的單子，但如果你把它都表現一遍，可能就變成一個很平庸的開幕式。

吳小莉：而且可能大家就沒有記憶點了。

陸川：是的，沒有記憶點。這其實就是在不斷地試錯和糾錯的過程中，我們可能先有一個方向，然后再往這個方向一點點地打磨，所以這段時間我們一直在補拍，幾乎每一個節目，這段時間都在不斷地調整。為什么每天大蓮花(杭州奧體中心)燈火通明，就是現場的導演們還在調整。說實話每一次彩排、每一次壓力測試之后，都會發現一些問題，然后我們再去打磨它。

吳小莉：這次開幕式的主色調是青綠色，特別像《只此青綠》，也特別像杭州，這個主色調是誰提出來的，當時有異議嗎?

陸川：我在策劃階段，曾經去看了一次舞臺劇《只此青綠》，我非常震驚。然后我就在連續幾個主創會上，提這部《只此青綠》，這部舞臺劇真的是對中國古典文化，一次有品質、有高度的表達，而且提煉得非常棒。我看過很多的舞臺劇，我覺得《只此青綠》到了一個全新的高度，所以看完之后，我就在我們的主創會上反復地提，我說我們要借鑒，一定要借鑒，尤其是在色彩的使用上，我們要節制。

因為以前做大型活動很容易做得色彩斑斕，甚至有時候會到一種光污染、色彩污染的程度，你會覺得眼睛不夠用，雖然很刺激，但我覺得這種節制，簡約之美，是真的到了一個非常高的審美高度，我說我們這次要做到這一點。

它其實也是我們中國人的一種人生哲學，像《富春山居圖》或者《千里江山圖》，里邊畫家的那種設色的方式，它其實代表著一種人生哲學，現實肯定不是這樣，但是畫家們提純了山水，實際上表達的是他們內心對于江山、祖國、故土的一種態度和情感，是純粹的一種情感，所以這是一種審美。

數智亞運 點火儀式與地屏影像是亮點

吳小莉：北京冬奧會的時候，我們看到地屏影像的呈現，其實就是一種科技的展現。這次杭州亞運會，被稱為“數智亞運”，杭州又有“數智第一城”的名片，如何將科技在這次開幕式中更好地運用?還會不會利用地屏這樣的影像呈現方式?

陸川：首先這次開幕式地屏的使用肯定是一個巨大的亮點，我覺得這次地屏的影像制作、畫面制作是美輪美奐的，然后地屏影像跟表演的結合也非常的好，這是一個巨大的看點。

然后我們還有一個非常大的亮點或者驚喜，就是點火儀式。那將會是一個充滿了科技感的點火儀式，但很抱歉，現在確實還不能說更多。

吳小莉：聽說這次點火儀式是叫“數實融合”。

陸川：看來您已經知道了，但是我不能說，因為歷來在所有大型活動中，點火儀式都是絕密的，所以我多一個字都不能說了，但是我自己在現場看了那么多遍，我覺得它是一個充滿驚喜的，讓人激蕩的環節。

吳小莉：真的嗎?2008年北京奧運會，我們看到李寧橫空走出來的時候，已經很驚奇了。

陸川：您忘了您提到了科技，我們這次是充滿了科技感、未來感的一次點火儀式。

吳小莉：有沒有什么新的科技是我們以前沒有想過的?

陸川：所有展呈的科技，大家都見過，但是重要的是怎么綜合利用它，怎么讓它的藝術效果綻放出來，讓現場的震撼力綻放出來，我覺得這個可能是導演們的工作，我們要去解決創意性的問題，所以拼的不是絕對的高科技。

亞運會開幕式創作是集體表達 導演團隊間互補合作

陸川：光一個開幕式短片我們目前已經補拍了四次了，這段時間睡覺是不太好的，因為特別怕有一個想法，其實是可以實現的，但是因為某種原因沒有把它實現出來。

吳小莉：會不會有一些主題或者想法，您覺得本來很想展現，但是因為有各種團隊的合作，有各種領導的意見，最終被舍棄，沒有辦法實現?

陸川：如果說它不是亞運會的開幕式，那么我作為電影導演，肯定希望追求一個獨立的作品。但是你在做亞運會的開幕式，亞運會其實還有閉幕式，還有亞殘運會開幕式、亞殘運會閉幕式，我只負責開幕式。那么在做開幕式的時候，確實就像我們一開始提出的，要講好中國故事，要表達國家，那說實話什么是中國故事?每一個人的想法可能都不一樣。同時在不同層級的領導心目中，他們覺得最緊急的、最迫切的想要表達的觀點，在最開始可能我們有時是理解不到的，那么隨著進入到這個工作中，隨著不斷地開會、交流、匯報，我開始聽到了一些他們希望的表達，那么其實我們的任務，作為導演的任務，就是要去消化這些東西，然后用符合審美的，符合藝術表達的，真正能夠展現中國溫度的那種方式，把它傳遞出來，所以這是一個溝通的過程，它逐漸地變成了一個集體的創作。

吳小莉：那么您跟沙曉嵐總導演，你們兩個團隊又是如何分工的?

陸川：還有崔巍副總導演，她是一位非常友善的女士，她是從杭州成長起來的一個藝術家，所以崔巍導演更多的是代表杭州。她了解杭州，她生在杭州，成長在杭州，所以崔巍導演會更多地代表杭州，去表達一些東西。那么沙導有太多做大型活動的經驗，他是燈光出身，而且做了很多大型的演出，所以他對儀式，還有整個制作的管理很有經驗，他的團隊也很強悍，我覺得非常好。那我從2007年做上海特奧會，再到上海世博會國家館，做視覺藝術總監，尤其是在影像設計，以及影像跟表演的結合方面，我也有不少經驗，所以其實我們三個人既有分工，但是又是打成一片的，是互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