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則證監會的立案公告，將中國快遞公司的家族治理問題重新推上了臺前。

11月22日晚，圓通速遞發布公告稱，圓通董事兼副總裁張益忠涉嫌短線交易“圓通速遞”股票，中國證監會決定對其立案。

此事發生于3個月前，8月5日，圓通速遞發布公告《關于董事直系親屬短線交易及致歉》，就張益忠之子張世杰短線交易公司股票說明并致歉。

簡而言之，在公告中圓通稱在2022年6月15日至2023年6月15日的一年時間里，張益忠之子張世杰以集中競價交易的方式，累計買入了公司股票56.3萬股，成交金額合計1.058億元，又將其悉數賣出。期間獲得稅后股息紅利7645.5元，收益24.48萬元。

在圓通彼時的說法里，這是一樁兒子“坑爹”的公案。公告表示：張世杰交易期間未征詢張益忠意見，亦未告知上述交易行為。但這個解釋顯然疑點重重。如今3個月過去，圓通在公告中稱：張世杰名下賬戶由張益忠控制，交易也系張益忠操作。

不過，圓通沒有披露的另一個信息是：張益忠實際是圓通創始人喻會蛟妻子張小娟的弟弟。

「市界」通過天眼查App對圓通速遞進行股東穿透后發現，張益忠通過持有上海圓越投資管理合伙企業45.99%的股權，間接持有圓通速遞0.368%的股權。該公司由喻會蛟、張小娟于2015年出資設立。

而回溯張益忠短線買賣圓通股票的時間點，2022年6月前后，隨著國家監管部門叫停快遞價格戰，行業也隨之回暖。不過，從2022年10月開始，圓通從高點的22.62元/股逐漸走低。

今年，快遞行業整體面臨著更大挑戰。據最新三季報顯示，今年前三季度圓通速遞營收為407.59億元，同比增長4.98%;凈利潤為26.59億元，同比下降4.06%。其中，圓通第三季度的營收同比僅增長0.01%，凈利潤大幅下降19.98%。

截至11月24日收盤，圓通速遞報收于13.23元/股，比照高點時已蒸發接近一半，市值只剩455億元。

“桐廬幫”是個圈

據了解，此次事件的始作俑者張益忠今年50歲。2016年10月至今，他在圓通擔任董事兼副總裁。與許多家族企業類似，作為“家里人”，張益忠掌握著公司的部分財務命脈，其負責的工作除了協助喻會蛟處理日常工作，還分管采購、IT及成本管控。

眾所周知，“三通一達”快遞公司皆起家于“桐廬幫”，且均為家族企業模式創業。在發展前期，高度捆綁的家族利益關系，助力企業快速成長。

桐廬這個小縣城，距電商之都杭州只有一小時車程，在中國快遞發展史上地位舉足輕重。申通、圓通、韻達、中通的創始人都從這里走出，人們習慣將他們稱為“桐廬幫”。

1989年，聶騰飛進入了杭州印染廠做工人，在這里，他結識了未來的妻子陳小英和大舅哥陳德軍。

1993年，聶騰飛發現當時的外貿公司，報關單需要第二天到達港口，而EMS需要三天。他于是和工友詹際盛開始“代人出差”。聶騰飛每天凌晨坐火車從杭州去上海，詹際盛在火車站接貨后送往市區各地。跑一單100元，除去來回車票30元，能賺70元。

這便是中國最早的民營快遞公司的雛形。發現新商機的當年，聶騰飛便創立了中國第一家私人快遞盛彤公司，這是申通快遞的前身。1994年，聶騰飛的搭檔詹際盛選擇單飛，創辦了天天快遞。

不幸的是，1998年10月，年僅25歲的聶騰飛因車禍意外身亡。這一場變故，也改變了中國的快遞格局。申通快遞轉而由妻子陳小英和妻弟陳德軍繼承。一年后，聶騰飛的弟弟聶騰云“出走”，與妻子陳立英一起成立了韻達快遞。

2000年，曾負責申通快遞財務工作的張小娟力勸丈夫喻會蛟轉行，做起了圓通快遞。2002年，賴梅松與曾任申通快遞區域經理的朋友一起成立了中通快遞。

而張小娟的弟弟張益忠，也曾與申通有千絲萬縷的聯系。他在1999年8月至2007年擔任申通寧波分公司的總經理。2008年后，他也追隨姐姐和姐夫進入了圓通的管理層。

由此，中國快遞行業正式形成了由夫妻檔主導的圓通、韻達，和以兄弟、兄妹檔主導的申通、中通的“三通一達”格局。

在“三通一達”之外，創立于1996年的德邦快遞也由崔維星、崔維剛兩兄弟把控。而創立于2007年的百世快遞則由周韶寧、周韶建兩兄弟主導。

某種程度上，快遞公司多依賴于家人，與其行業特征有關。作為一個相對粗放、草莽的行業，快遞行業的技術門檻較低，更多是尋求如何與加盟商綁定利益結構，也需要管理團隊的行動步伐一致。

不過當時間來到近年，“桐廬幫”逐漸遭遇順豐、京東，乃至極兔的沖擊后，單純依靠家族運營的模式也顯得越來越力不從心。

造富后急套現

某種程度上，三通一達的成功，更多是時代紅利的喂養。

2006年前后，隨著中國電商產業的大爆發，同時背靠著阿里這頭巨獸。三通一達們通過先后接入淘寶，走上了創富快車道。2008年3月，據賴梅松回憶，接入淘寶的第一天，公司全網業務量便直接翻番。

數年后，“三通一達”又相繼成功地打入了資本市場。2016年下半年，快遞行業迎來了上市潮。當年10月，圓通速遞借殼大楊創世上市。10月27日，中通快遞在美國IPO上市;12月30日，申通快遞借殼艾迪西上市;2017年1月18日，韻達股份借殼新海股份上市。

不過，比起打造企業的百年基業，從小鎮桐廬走出的創始人們更多關心的是造富本身。

隨著股權三年鎖定期過后，2019年前后，快遞公司老板們幾乎不約而同地選擇了“套現”或出讓股權。

這其中，套現最為堅決的當屬曾經的“龍頭大哥”申通公司的陳德軍、陳小英兄妹。他們謀求順利轉讓申通股份的態度更為積極。但某種程度上，這種急迫也讓申通近幾年在“三通一達”的行列中逐漸掉隊，市值萎縮。

據統計，2019年之前，申通實控人陳德軍、陳小英兄妹，通過控股股東德殷控股持股，合計59.79%。2019年3月，申通與阿里簽署了框架協議，由阿里巴巴出資46.65億元成為公司戰略投資者，持有上市公司14.65%股權。

2019年8月，申通又與阿里巴巴簽署了股權協議，授予阿里在三年內購買股權權利，行權共計99.82億元，對應每股價格20.80元;全部行權后，阿里巴巴將持有申通46%股權，成為其第一大股東。從2020年9月開始，阿里巴巴可以再出資33億元，按每股20.80元的價格，部分行權增持申通10.35%股權到25%。

不過此后，由于申通股價一跌再跌，雖然陳德軍、陳小英成功套現了數十億元，但阿里的交易始終未能全部行權。

另一邊，韻達股份的限售自2019年12月24日解禁后，聶騰云、陳立英夫婦套現亦毫不手軟。解禁當日，夫婦二人便與一致行動人通過大宗交易減持了公司總股本的2%，合計套現13.36億元。

2020年9月，喻會蛟、張小娟也通過向阿里轉讓12%的股份，一把套現了66億元，據媒體報道，彼時風頭正盛的圓通，帶動喻會蛟夫婦的身家超過了300億。

相比較而言，中通賴梅松、賴建法兄弟的定力最為堅決，對發展的目標也構建得最為長遠。近年來，中通通過給予加盟商更多自主權，謀求打造企業利益共同體，不斷優化了服務，并由此擴大了領先優勢。這也使得中通市值這兩年在“三通一達”中，因沒有出現暴漲暴跌，走勢最為堅挺。

去家族化不易

當然，能夠順利從桐廬走進資本市場的創始人們，追求的也并不止于套現本身。

在陸續實現了財富自由之后，“三通一達”中更有追求的公司，也積極尋求過在家族治理之外，逐漸將所有權和經營權分離，向現代企業管理制度轉型;讓公司有更長久穩定的成長，并能創造更大的財富。

這其中，除了相對最為急迫的申通，韻達的股權更為集中，公司治理也依然較牢固地把持在聶騰云手中。「市界」根據天眼查App統計，聶騰云、陳立英夫婦目前直接、間接持有公司股權仍高達54.82%。

而圓通曾一度被看作是“去家族化”的典范。2019年，圓通引進職業經理人及投資人潘水苗擔任CEO。2020年開始，喻會蛟從多家圓通系公司開始謀求退出股權和法人身份，并卸任高管職務。妻子張小娟也隨之做出表率，陸續退出了高管行列。

不過，改變非一朝一夕可以完成。

「市界」在天眼查APP上對圓通速遞的股權穿透發現：在上市股權控制中，喻會蛟與張小娟夫婦直接持有股權分別為2.92%和2.15%。而二人通過全資控股上海圓通蛟龍投資發展有限公司，掌握著圓通速遞30.3%的股份，若再加上個人持有的股權，喻會蛟夫婦合計持有上市公司35.37%的股權，仍是圓通的絕對話事人。

“近年來，喻會蛟也屢屢把兒子喻世倫推到臺前。”熟悉圓通的人士對「市界」說。

在公開資料里，關于喻世倫的信息甚少。只知道他出生于1996年，曾在英國留學。2019年9月開始，年僅23歲的喻世倫開始擔任由喻會蛟夫婦全資控股的上海圓通蛟龍投資發展有限公司的董事長助理。這也顯示了喻會蛟很可能已經有意，未來將培養兒子參與經營。

2022年，圓通宣布了新一任公司董事會成員——喻會蛟、張小娟、潘水苗、張益忠、胡曉、喻世倫。由六人組成的董事會里，除潘水苗這個職業經理人之外，喻會蛟、張小娟、張益忠、喻世倫家族成員在董事會中占據了四席，可以說圓通的公司治理，仍牢牢把控在喻會蛟家族手中。

而如今，從圓通剛剛發生的老板小舅子買賣股票的風波來看，家族企業想要管好家里人的手，并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