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幾年，醫生張婷已能一眼分辨出哪些人是醫藥代表(下文簡稱“藥代”)——他們通常背一個不大不小的包，衣著得體，混跡在患者中間，看似不起眼。但眼神出賣了他們。相較于患者求醫問藥的無助惶恐，藥代在見到科主任時，眼里透著高興和精明，可隨著近期反腐風暴卷動醫藥圈，藥代、醫院、協會醫學院等牽涉其中，“已經有一段時間沒見到(藥代)了。”

藥代集體隱身

藥代新人江夢的日子有點苦。去年她在醫藥公司實習過，知道藥代收入不錯。當時帶她的老師說，“好好干，積累資源，很快就能實現財務自由。”

今年剛畢業，她應聘成功，成為一名藥代，卻沒想到遭遇行業“寒冬”——醫療界掀起反貪風暴，剛剛通過產品知識培訓，正摩拳擦掌準備參加科室會議培訓的她被通知：公司所有藥代，暫停與醫院和醫生的接觸聯絡。

今年5月，國家衛生健康委員會、教育部、工業和信息化部、公安部、財政部、商務部、審計署、國務院國有資產監督管理委員會、國家稅務總局、國家市場監督管理總局、國家醫療保障局、國家中醫藥管理局、國家疾病預防控制局、國家藥品監督管理局等部委聯合印發了《關于印發2023年糾正醫藥購銷領域和醫療服務中不正之風工作要點的通知》，重點整治行業招投標、行業學會協會、藥企與經銷商及醫藥代表、醫保基金、招財信用評價、醫務人員“九項準則”、紅包和回扣、涉稅違法等各類違法違規行為等八大重點工作。

這對藥代的影響首當其沖，秦琴脫離藥代圈一段時間，這幾個月，她發現原來圈內的同事們不活躍了。

他們的朋友圈再沒充斥著各種學術會議的通知，甚至有人干脆設置“三天可見”。秦琴聽到了風聲，找原同事約飯探聽情況，“工作全暫停，最近太敏感，問到業內最新情況，都擺擺手，諱莫如深。”

學術會議可能存在利益輸送

醫療反腐力度還在進一步擴大，從行動上來說并非小打小鬧。

7月28日，紀檢監察機關配合開展全國醫藥領域腐敗問題集中整治工作動員部署視頻會議，指出要以監督的外部推理激發履行主體責任的內生動力，深入開展醫藥行業全領域、全鏈條、全覆蓋的系統治理。國家衛健委會同教育部等9部門聯合召開會議，部署開展為期1年的全國醫藥領域腐敗問題集中治理工作。

連月來的全國各地醫院院長、書記的“落馬”，更讓“醫藥江湖”風聲鶴唳。據不完全統計，今年以來，全國共有160名左右的醫院院長、書記接受調查，原因多涉及通過在藥品采購、醫療器械及耗材采購等事項上為他人謀利、收受賄賂。

醫生張婷很久沒在醫院見到藥代了。“近幾年已經有所收斂了，前幾年，藥代能大大咧咧坐在醫生辦公室等，要么專挑夜班時間來，給關系熟的大夫送送紅包。”

在這次風暴之前，哪怕各醫院立牌明令禁止藥代進入，張婷也知道根本防不住。工作幾年，她已能一眼看出誰是藥代，與普通患者類似，打扮毫不起眼，背著個包，“一見科室主任，兩眼放光。”

連日來，各地醫學會屢屢延期或取消的各類學術會議，也令醫療反貪風暴愈演愈烈。

秦琴透露，一些學術會議的確存在醫生和藥企藥代利益輸送的行為，“可以多少通過會議內容判斷，也不能一棍子打死。”

“如果會議內容緊湊，都是學術交流，且主辦方提前告知，來往食宿自行承擔的，一般都是正常的學術會議。”秦琴說，“舉辦學術會議還需要場地費用，如果主辦方缺少資金，可能會以出租廣告位的形式，允許廠商放置醫療設備或者耗材藥品進行展示。”

如果學術會議本身是以輸送利益為目的，明眼人也能一眼看出，“這類的會議交流也就是做做樣子，議程還設置了參觀游覽甚至旅游觀光。”秦琴透露，甚至有會議直接在國外舉辦，“藥企會承擔一切費用。”

醫院現狀：有科室手術量明顯下降

對有野心的藥企和藥代來說，能夠進入學術會議現場，是拓展資源和人脈的絕佳時機。可一旦與利益掛了鉤，原本的學術交流就變了味。

據報道，有業內人士爆料，某藥企一離職人員對廣西一醫院虛假科室會會議地點進行舉報，舉報信稱，虛假會議通過擺拍、將講課費“合規”給到客戶，還通過會議平臺，“合規”將講課費給到科室主任。

秦琴說，藥企藥代圈子也很“卷”，“同為競品，對接的醫院選他不選我，一旦能有點證據，有的藥代反手就是一個舉報。”

“選他還是選我”的競標現場也是火藥味十足。一位仍在業內的藥企工作人員透露，只要沒拿到標書，哪怕之前溝通運作良好，情況也會在競標結束前最后一分鐘反轉，“不要高興太早，永遠有比你有門路有資源的人，能讓原本煮熟的鴨子‘飛了’。”

反貪風暴仍在持續，因受不同程度的波及，醫生們也有自己的反應。南方某省省會城市一排名靠前的三甲醫院醫生告訴頂端新聞記者，醫院的骨科和眼科手術量大幅下降，原來可做可不做的手術，現在一律不做，“受環境影響，現在醫院內部質控嚴格，往往一臺手術下來，醫生掙得還沒被罰得多。”

“再加上骨科和心內科使用的耗材和藥品量大，現在查得嚴，醫生做個手術畏手畏腳，也害怕出錯。”該醫生透露，如今各個醫院都有調查組進駐，審計賬目、院內巡查，“在我們醫院，一些科室的醫生最近輪著休假，按時下班，這在之前十分罕見。”